张飞的风雅

（读史·王峰）张飞的风雅

    胡适评《三国演义》说："在几千年的通俗史教育上，没有一部比得上它的魔力。"《三国演义》代替正牌的《三国志》，成了真正活在民间的历史，清代有个官员就曾把"诸葛亮挥泪斩马谡"写进奏稿。再比如一提张飞，马上会想起"豹头环眼，燕颔虎须，声若巨雷，势如奔马"，或是当阳桥前一声吼："我乃燕人张翼德也！谁敢与我决一死战？"但拜金庸小说之赐，知道张飞原来还能书法：令狐冲与秃笔翁比剑，秃笔翁判官笔使出一路剑法，"劲贯中锋，笔致凝重，但锋芒角出，剑拔弩张，大有磊落波磔意态。令狐冲自不知他这路笔法是取意于蜀汉大将张飞所书的《八蒙山铭》"。

    这并非金庸突发奇想。明代陈继儒《太平清话》、曹学佺《蜀中名胜记》等都记载说，四川有一个摩崖石刻《张飞立马铭》，又叫做《八蒙摩崖》，其文曰："汉将军飞，率精卒万人，大破贼首张郃于八蒙，立马勒铭。"这就是秃笔翁那路张飞书法剑招的文本。据《三国志》，刘备抢占益州后，任命张飞为巴西太守，曹操部将张郃率军下巴西，与张飞相拒50余日。《三国演义》这一段写得很好玩，张郃死守不出，张飞就每天喝得大醉坐在山前辱骂，刘备听到汇报大惊，诸葛亮却很善解人意地派魏延送了五十瓮美酒前去。张郃乘夜劫寨，结果发现是空营，中了埋伏，三寨俱失，后来连瓦口关也丢掉了。捷报传到成都，刘备才知道张飞饮酒是计，只要诱张郃下山。这一回题目就叫"猛张飞智取瓦口隘"。

    《立马铭》清末光绪年间还有拓本传世，据胡升猷题识称，张飞在八蒙山大败张郃之后，乘醉用矛在石壁上刻了这些字，"今壁裂字毁。光绪七年六月，检家藏拓本，重钩上石。"清人所著《稿本三国志注补》《三国志集注》也都认为铭文是张飞亲笔题写。但多数人认为这个拓本是后人伪造。1985年修阆中锦屏山时，从江里捞出一块石碑，上有《立马铭》文字，有人便说是张飞真迹，拿去陈列在张飞庙里。这种异闻，只好姑妄听之。

    有关张飞善书法的记载，最早见于南朝梁陶宏景的《刀剑录》："张飞初拜新亭侯，自命匠炼赤山铁为一刀，铭曰：'新亭侯，蜀大将也。'后被范强杀之，将此刀入于吴。"有人说《新亭侯刀铭》是张飞自己写的。看这铭文的风格，与《立马铭》倒确实像是一路。但是原物早已失传，无从得见。明代杨慎《丹铅总录》里也有一条关于张飞书法的记载，说四川涪陵有张飞《刁斗铭》，"其文字甚工，飞所书也"，并引用张士环诗："天下英雄只豫州，阿瞒不共戴天仇。山河割据三分国，宇宙威名丈八矛。江上祠堂严剑珮，人间刁斗见银钩。空余诸葛秦川表，左袒何人复为刘。"可惜的是，这铭文未见记载。看张士环诗中"丈八矛"云云，也是个把《演义》当史书的，"张飞亲笔所书《刁斗铭》"多半系小道消息，靠不住。

    不过，虽然没有一件传世作品被证明是张飞真迹，但从陶弘景到杨慎再到清代这么多人都讲，想来"张飞能书"总有一点事实的影子。更有意思的是，还有人说他善画，而且喜欢画美人，明代卓尔昌编《画髓元诠》就这么说的，清代《历代画征录》沿用了这个说法。可惜他的画现在也见不到了。

    写字、画美人，与"莽张飞"的形象反差未免太大，但事实上，张飞很可能根本不是《三国演义》中写的那个脾气。《三国志》说他"爱敬君子而不恤小人"，这里所谓君子指地位高者，小人指士卒百姓，不顾惜老百姓，说明他确有粗暴的一面，但爱敬君子，则说明他并非一介粗人。另外，他的长相很可能也不是唐以来民间传说的那样"豹头环眼，燕颔虎须"。蜀汉后主刘禅的两个皇后都是张飞之女，刘备称帝，以张飞长女为太子妃，刘禅即位后封为皇后，长女死去，又娶二女儿，先封为贵人，后立为皇后。娶小女儿时张飞已死。阿斗虽然扶不起，但从"乐不思蜀"的表现来看，他是很贪图享乐的，张飞的女儿倘是五大三粗的"虎女"，他怎肯连娶两个？女儿如此，张飞本人恐怕也不会是一付屠夫相。